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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祥龙】吕斯布鲁克神秘体验论中的时间意识——永恒之物还是时间性之物?

在吕斯布鲁克《精神的婚恋》的最后一部分——它描述了一个基督教神秘体验者的沉思生活或最高生活——中,作者写道:

他的[新郎的] 来临存在于一种无时间的永恒的现在里。( c85)

这句引文中的“无时间的”确切含义是什么? 是无论什么时间都没有? 还是说,这里被否定的“时间”只属于一种特定的时间,而新郎基督的来临仍有一种时间的意义?

我们在各种各样的情形下否定时间的存在。比如我们说: 2 + 2 = 4 的有效性是无时间的;“我现在正在思考和写作”这一陈述的真值是无可置疑的; 我正在看到一棵苹果树( 的表象)这一点是自明的; 我将永远怀念我离世的父母;等等。在这些情形中,拒绝时间限制具有不同的方式和内涵。上述吕斯布鲁克的例子对于时间的否定也有自己的特点。例如,“永恒的现在”的无时间性,并不同于2 + 2 = 4 或“我现在正在思考和写作”的无时间性。

为了弄清楚吕斯布鲁克对于时间的看法,本文将首先从一种现象学的时间观出发澄清“时间”对于吕斯布鲁克而言的意义,然后将论证时间性在他的神秘体验中——甚至在其最高阶段上——的存在。论证将主要通过探讨统一性与多样性的关系、爱与记忆的角色以及《精神的婚恋》中涉及的家庭关系来进行。

一、吕斯布鲁克断言无时间性的理由

为什么在吕斯布鲁克看来新郎的来临是没有时间的? 一个明显的理由是,此来临意味着人性与神的一种完全的重新结合,因此意味着取消我们与神的关系中的任何多样性和中介。时间的确包含着一种三重的多样性,因此无法满足要求。所以我们看到,《精神的婚恋》中所描述的神秘体验者的精神追求的螺旋进程,是向着与神的这样一种关系而上升的,它是统一的、一重的、简朴的、无中介的、无样式的并超出了多样性的。于是我们读到: 

当器皿准备好了,崇高的酒浆就涌进去。没有任何器皿比充满爱意的灵魂更崇高,没有哪种饮料比神的恩惠更有益。因此,一个人应当将他的所有工作和所有生活都在简朴的向上意向中奉献给神,并且在意向、他自己和所有事物之上,安止于那种让神和爱的精神无中介地结合起来的崇高统一里。( b87 92)

这是神在灵魂中超越时间的隐秘内运作,打动了灵魂及其所有能力。( a120 122)

对于吕斯布鲁克来说,时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障碍,它不符合达到统一的前提条件,阻止自觉进入统一的努力。“此[本性的、本质的] 统一超出了时间与空间”( b1431) 。“就在这种黑暗深渊——在其中,那充满爱意的精神死于自身——里,开始了神的启示和永恒的生命。” ( c55 56)

不过,神秘体验者必定生活在时间中甚至是在时间中与神相遇。“当他感觉自己( ) 在这种[熊熊燃烧的] 状态里的时候,他就能够沉思了。”( c51 52) “什么是我们新郎的永恒来临呢? 它是一种不断的新出生和新启明,因为使这光辉闪耀的基底,其实它也就是这光辉本身,是活着的和多产的。”( c74 76) 问题是,吕斯布鲁克似乎是在把多维的时间转变为了一个单独的瞬间。他写道:

…… [神圣三位一体的意象] 是神的智慧,在其中神在一种没有“之前”和“以后”可言的永恒的现在中,沉思他本身以及所有的事物。( c127 128)现在我们知道c85 引文中“无时间的”确切含义了。其意思是说: 没有之前和以后。是的,一个没有之前和以后的“现在”是去掉了多样性的,并因此不再是通常意义上的时间。它变成了“一个永恒的现在”。

但是,我们真的可以说这个永恒的现在对于吕斯布鲁克而言只包含了一个单独的维度而没有任何多样性吗? 不。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种单纯的“虚空”或对于遇到神的那个瞬间的实质上单一的理解。他花了很长的篇幅( b1972 b2195) 来批评那些偏离正途的神秘体验者,因为他们在一个单一的维度上追求神,这一维度表现为片面强调“安止”( rest) 或没有本质的他异性、多样性的“虚空”。“因为据说他们是无意愿地活着,已经将他们的精神在安止和虚空中给予了神,他们也与神合一,而消灭了自己。”( c2109 2111)

在仅安止于虚空的神秘体验者所缺乏的那些性质或多样性中间,一种对于他者( 神、他人、其他的生命) 的充满渴望的爱是最要紧的( b1973 1975b2021 2023) 。由于这个缘故,在这本书的结尾处或者最高峰,吕斯布鲁克写道: “那不拒绝祈求者的神圣之爱呵,请让我们在欣享中拥有这本质的统一,并在三位性中沉思这一体吧! 阿门,阿门。” ( c224 226) 所以下述断言将是可靠的: 在永恒的现在中必定有多重的维度,在这些维度中,对他者的爱是首要的。

作为一个瞬间,那包含着多重维度的永恒的现在应当是一种时间形式; 尽管它因其从“之前和以后”中分离出来而必定是一种特殊类型的时间。在此,胡塞尔的时间观,尤其是它对客观时间与原本的内时间的区分,以及海德格尔的时间阐释,将有助于我们逼近难点——一种没有过去与未来的时间。

二、时间的含义: 胡塞尔与海德格尔

很久以来,时间的含义一直困扰着哲学家们。奥古斯丁在他的《忏悔录》中悲叹过时间的这种不可理解性: “那么时间究竟是什么? 没有人问我,我倒清楚,有人问我,我想说明,便茫然不解了。”( XI. 14 ) 我们并不能说没有时间,因为它的存在是实实在在的,并且实际上是我们自身生活的先决条件。不过,只要我们探究时间本身,我们就发现没有什么实体性的东西在那里。似乎,过去已经不存在,未来尚未存在,而当前,如果仔细考察,它无非是刚刚流逝( 过去) 与即刻来临( 未来) 的结合。何处可以发现时间存在本身?

胡塞尔努力让时间在现象学视域的“胶片”上显影或在其中展开。② 因此他首先区分了客观时间与现象学的时间; 前者是可以被钟表测量的自然时间,后者是意识根基处的内时间。然而,现象学的时间也并不是通常观点中的主观时间,因为它是如此原本,以致它超出了我们主观意识,并因此而为人类所共享。它发生在意识中,但同时又作为我们意识的源头而起作用。

为了发现现象学的时间,首先应当进行一种还原: 把超出我们广义上的时间经验的所有关于时间存在的假定都悬置起来( PT § 1 2) 。然后,通过直接或从内部观察我们的时间经验,比如感知一个像乐调这样的时间客体的经验,我们就开始看到活生生的内时间结构。初看之下,它是一个由原印象( primal impression) 、滞留( retention,或译“保持”) 和前摄( protention,或译“预持”) 组成的三重结构( PT § 16 ) 。“滞留”是刚刚过去的原印象的自发的变异,它作为第一性的回忆起作用,与原印象和前摄一道构成一个活生生的现在视域( PT § 14 § 18) 。“前摄”充当类似的角色,但是是作为第一性的期待而起作用的。

对一段逝去的声音的滞留具有一种直接性,它是活生生的当场呈现,并且是不可对象化的存在; 因此,它不同于对声音的回忆( recollection)。我们既没有把滞留自身察觉为明确的意向行为,也没有把它所滞留者察觉为意向对象,因为它完全参与到( 并且自失于) 与时间的其它维度一道进行的对“现在”的构造之中。换言之,在我们的意识中,在滞留与原印象之间并没有清晰的界线,如果硬要划出这界线,它也只是观念的抽象造成的( PT § 16 ) 。相反,在回忆与原印象之间才有一条清晰的界线( PT § 17 ) 。在这个意义上,现在–经验的整个结构类似于一种时间的晕圈或边缘域( Zeithof) ( PT § 14) ,在其中,三维中的每一维都没有其独立的实存,而是本质上需要和补充其他二维,尽管在某些地方胡塞尔似乎强调了原印象的优先地位。

由于这种结构,时间意识就是一道永远流动的河流,因为在滞留与滞留( 乃至前摄与前摄)之间也没有明确的界线( PT § 14 § 23 § 25,§ 39) 。时间的动态连续性来自于滞留与前摄的动态连续性。每一个时间经验都有两种意向行为: 一种构成时间客体及其时间位置,另一种则由于“对滞留的滞留”( § 39) 而构成流动着的时间河流,后者使得回忆得以可能。

那么在哪些意义上,“现在”对于胡塞尔来说是“永恒的”或“无时间的”? 其中之一依赖于现在–经验的不变的或持续的一面,即所谓“连续性”或“同时” ( Zugleich) 。胡塞尔写道:

我们此外还应当具有下列连续性: 对现在的感知和对过去的记忆,而这整个连续性本身应当就是一个现在。事实上,在生活于对象意识之中的同时,我从现在点出发去回顾过去。另一方面,我可以将这整个对象意识理解为现在并且说: 现在。我捕捉这个瞬间并且把这整个意识理解为一个聚合( Zusammen ) 、一个同时( Zugleich) ( PTappendix VIp. 117)

对一个对象的现在–经验在其自身中包含着一种连续性,这种连续性覆盖着“对现在的感知和对[现在的] 过去的记忆”。它使得我们可以把“这整个连续性本身”看作一个现在。我们的经验之中的这种连续性或同时的源泉,如上面所观察到的,乃在于滞留与前摄的这样一种特征之中: 它们把现在构造为一个时间的晕圈,并抹去了滞留–前摄与原印象之间、以及滞留( 前摄也如是) 本身之间的明确界线。所以,连续性就并不限于对象意识,而且必定延伸到整个时间河流中。只要现在因了这连续着的同时而永不完全消失,它就是永恒的。

至于这种“同时”的最终起源,胡塞尔在写作《内时间意识现象学( 1893 1917) 》的过程中是犹豫不定的。在某些地方,他将之归于“绝对的主体性” ( PT § 36) ,后者可以被视为“绝对无时间的意识”( PT appendix VIp. 117) 。如果没有“绝对”,他认为对起源的反思就会infinfinitum ( 无穷地) ( PT appendix VIp. 119)延续下去而没有肯定的答案。然而在另外一些地方,他又把“持存者”、“河流的形式结构”、“河流的形式”,等同于时间的晕圈结构本身。“这个[稳定的] 形式在于: 一个现在通过一个印象构造自身,而与这印象相联接的是一个由诸滞留组成的尾巴和一个由诸前摄组成的视域。”( PT appendix VIp. 118) 所以他断言: “这是一条唯一的意识流,在其中构造起声音的内在时间统一,并同期构造起这意识流本身的统一。”( PT § 39) 换言之,不需要有一个绝对无时间的主体性来保证时间河流的同时。这种同时可以在诸时间性的晕圈以及它们的“持续的迭复[Iterierung]” ( PT appendix Ip. 106) 中构成。由此可见,现在之永恒性的秘密至少暗中存在于活的现在本身之中。

海德格尔深受胡塞尔时间观的影响,但又至少在三方面有分歧。首先,他去除了原印象乃至“现在”在时间客体经验的三重结构中的中心地位。对于他来说,将来在产生时间的意识中要更原本。其次,绝对主体性的至高权力被取消了。实际的生活经验( die faktische Lebenserfahrung)被认为是一切实存者的最终源泉和存在本身。第三,时间客体经验的三重结构被更新为对事物的理解、牵挂( 或译“操心”) 、向死的存在、先行的决断等等,如此一来,这一经验结构就成为了时间经验本身的三重结构,使人可以通过它而理解人性和存在本身的意义。换言之,胡塞尔在滞留与回忆、第一性的记忆与第二性的记忆之间所标画出的根本区分就被模糊掉了。④ 三重结构的时间晕圈被明确地扩展到了整个时间河流——时间性——之上,所有操心的人类经验( 出于牵挂或操心[Sorge) 都发生于时间性这个母体之中。

在《存在与时间》⑤ 中,他写道: “我们把如此这般作为曾在着的有所当前化的将来而统一起来的现象称作时间性。……时间性绽露为本真的操心的意义。” ( p. 374) 这段话指出一种“统一”或一种在时间性之三维中的相互依赖着的互补性,这种“统一”或“互补性”在胡塞尔的文本中是作为“连续性”或“同时”起作用的。尽管事实上或在海德格尔这里, “将来”以某种方式拥有一种优先地位,但是三个时间维度之间的关系还是更像胡塞尔话语中的滞留与原印象之间的关系而非回忆与原印象之间的关系。因此,海德格尔说: “时间性是源始的、自在自为的‘出离自身’本身。因而我们把上面描述的将来、曾在、当前等现象称作时间性的绽出。”( p. 377) 我们可以用胡塞尔的术语把这里的“自在自为”当作“同时”,把“出离自身”当作“时间河流的流动”。它们在这里被融合进一种时间性之中。充满着神秘体验味道的“绽出”,意味着一种正被去完成的( to ( zu) -be-completed) 和悬临着的根本性相遇,或如海德格尔所说,是那充满每一个本真瞬间的“源始的、自在自为的‘出离自身’”。

三、吕斯布鲁克时间讨论中统一性(单纯性)与多样性的关系

根据这种现象学的时间观, 《精神的婚恋》c128 那一句中的“之前和以后”就应当被理解为我们现在–经验的活的时间晕圈( Zeithof) 之外的过去和将来。所以,它们属于再生回忆起作用的地方,也属于胡塞尔理解中的客观时间。然而,时间晕圈并不是一个实心的、单维的瞬间,而是具有一个构成着内时间意识的三重结构。如上文表明的那样,这一结构与客观时间的结构和回忆时间的结构之区别就在于: 这一结构中的三个维度的身份尽管可以以某种方式加以区别,但是却永远不能作为独立的环节相互分离。没有滞留,原印象根本就不能存在; 对一个真正的而非抽象的现在的感知必定包含第一性的记忆或滞留。所以在某种意义上,“第一性的记忆就是感知。”( PT § 17)

从这个角度看,吕斯布鲁克语境中的永恒的现在可以与现象学的时间晕圈相比拟,在此时间晕圈中,时间的自发创生、意义与存在( 对于海德格尔而言) ,都是从三维绽出之统一造成的相遇中喷薄而出的。这一永恒的现在高于或不同于抽象的、客观的、主观的意义上的多样性,但是又以相互补充的方式包含着那些只为发生而存在的多样性。因为它的这种本质的创造性,所以“它是一种不断的新出生和新启明” ( c74 75) ;由于其三重结构的绽出的统一,所以神秘体验者的精神就可以“在快乐中离开它自身而沉浸下去,流入到神也就是它的永恒安止处中( b1698 1699) ……因为安止住在单一性中,而行动则住在三位性中( b1722 1723) 。”然而,单一性与多样性相统一的首要样式,就是爱。

四、永恒现在中的爱

现在让我们看看爱在吕斯布鲁克时间观中的位置。简言之,在这本书中,它从头至尾都充当一种不可或缺的关键角色; 在神秘体验者的精神朝圣历程中,它也担当着同样的角色。“这位新郎就是基督,人类本性就是新娘,神按照他自己的形象和样子造就了她。” ( a4 5) 在基督与我们的本性之间有一种爱的关系,它使我们与神的统一得以可能。所以《精神的婚恋》的第一句话恰恰是一句来自《马太福音》的引文: “看哪,新郎来了,出去迎接他。” ( 《马太福音》25: 6) 这本书三个主要部分中的任何一部分都是按照如下四步结构而成的: 看哪,来了,出去并迎接他。爱在这里仅仅是个比喻吗? 或者这句引文在这里仅仅是论述的框架? 不,因为如果没有爱及其内在的结构,我们就无法恰当地理解这本书的每一部分,也无法把吕斯布鲁克心目中的真正神秘体验者与无动于衷地安止于虚空中的神秘体验者区分开来。实际上,爱是吕斯布鲁克神秘体验的灵魂。

爱是至少两者之间的关系,所以包含了多样性于自身之内; 然而,它并不是一种离散的关系,而是相互补充的诸部分之间的关系。如果没有所爱者,真正的爱人就会丧失其生活的意义。爱人的唯一意图就是与其所爱者合而为一。所以这是一种本质上多样的统一体或多数的统一,它类似于上文讨论的永恒的现在或时间晕圈的结构,而不类似于那种冷静回忆的结构。从现象学的角度看,我们可以说,滞留、前摄与原印象的相互作用就是爱的功能。没有这样一种原本的爱,就没有人能够拥有时间意识以及所有随之而来的东西。它被视为一种植入我们本性中的、来自神的恩惠。“所有的人,无论是非基督徒还是犹太人,善的还是恶的,都拥有这种共通的恩惠。由于神对于所有人的共通之爱,……无论是谁,只要愿意皈依,就总能去皈依。”( a65 69)

吕斯布鲁克本人也意识到了爱与时间晕圈的联系并如是写道: “神与灵魂在爱中结合交汇之处,也就是神给予他那超越[客观] 时间的恩惠之光处; 而灵魂凭借这恩惠之力,在[活生生的、绽出的] 一瞬间实现出了( 它的) 自由皈依; 就在那里,博爱在灵魂中产生,既来自神,也来自灵魂,因为博爱就是神与充满爱意的灵魂之间的爱之联系。” ( a127 131) “一瞬间”意味着时间太“短”了,无法在我们的意识中被分割成可由钟表测量的过去、现在和将来,但是由于其绽出的和创造性的结构,它产生出了那像一道闪光般的时间现象和意义。

长久以来哲学家们与神学家们一直把爱区分为eros ( 充满色情或激情的爱) philia ( 友谊之爱) agape ( 无偿之爱) ,并且只把最后一种爱归于神与人之间的爱。然而,正如保罗·莫玛子( P Mommaers) 指出的那样,吕斯布鲁克“也是十二世纪精神气质的自愿的继承人”,这一精神气质认为“人类之爱是一种单独的力量,它并不分为自然的或超自然的,……爱欲( Eros)和无偿之爱( agape) 是一回事,并没有一者奇迹般地转化为另一者这样的问题。”① 在我看来,有大量文本证据支持莫玛子的看法,根据他的分析, “他[吕斯布鲁克] 好像也把欲望( begherte) 与爱等同起来了。”② 对于吕斯布鲁克来说,欲望( begherte) 或许有似于海德格尔术语中的“本真的操心[牵挂]” ( eigentlicheSorge) ,它是如此的重要,它的意义是如此地接近于爱,所以不仅它的缺乏是那些误入歧途的神秘体验者的标志( b1999) ,而且《精神的婚恋》这本书的整个第二部分( 最长的一部分) 也都是用于阐述“一种内在的、激昂的渴念( begheerlijcken) 生活”( a43 44) 。通过确定爱与欲望的同义性,我们就再次证实了下述观点:对于吕斯布鲁克来说,爱并不局限于一个比喻的角色或一种叙述方式,而是把自身呈现为一种活生生的、献身的、激烈的( b441 ) 、燃烧着的( b437b1258) 、酩酊大醉的( b338) 永恒饥饿( b1314) ,和穿透整个人类本性的饱受折磨的( b808b1668) 的深情。只要它是一种真正的爱,它就将燃烧自身并把灵魂高举向上。

爱与欲望,就像迷狂之于柏拉图那样,都具有一种理智所不具备的看见和迎接终极存在——这里指基督——的能力。“理智外在之处,渴望和热爱却入其内。” ( a855) 。在此, “理智”可与胡塞尔术语中的“回忆”相比,而“热爱”或“渴望”则可与“时间晕圈”相比。

因此,爱并不是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地进行,而是满怀赤诚、充满祈盼,一再重新开始。“爱总是从起点处再次起头,……因此所有的精神存在者不停地聚集起来,形成一团在爱中熊熊燃烧的火焰”( b996 1000)

由于爱无法得到最终满足,它就始终在渴望中燃烧,它与神的统一就一直持续下去并且始终保持为本真。

看,这里出现了一种永恒的饥渴和不会被满足的热望,处在永恒的失败之中。……这触动越是经常,这饥饿和渴望就越强烈。这是爱在它的最高活动中的生活,超出理性和理解力。( b1317 1318b1333 1335)

每个精神都从爱中极度受伤。这两个精神,也就是我们的和神的精神,相互闪现和照亮,每一个向另一个显示出它的面孔。这就使得每个精神充满爱意地持续渴望另一个。……这流出和回流引得爱泉溢流不已。于是神触和我们的爱欲融为一个单独的爱。一个人在这里被爱如此地占有,以至于他必定忘掉自己和神,除了爱之外什么也不知道。( b1345 ,, 1348b1351 1354)

我们认为,这一“爱泉”是用来描述现象学视域中的时间晕圈结构的另一种方式,或基督教神秘体验的方式。“神的精神”就像是原印象,而“我们的精神”就像是滞留和前摄。它们“相互闪现和照亮,……充满爱意地持续渴望另一个。”在“充满爱意的晕圈”中,必定没有无论是客观意义上还是主观意义上的多样性,因为这个“晕圈”甚至熔化了神秘体验者与神的区分,但是那些绽出的区分( 由神秘体验感情中的饥饿、痛苦所暗示的) 仍得到保持,以致一种劳作不休的爱或时间的结构持续闪现。“我们把如此这般作为曾在着的有所当前化的将来而统一起来的现象称作时间性。……时间性绽露为本真的操心的意义。”( 前引)

于是,对于吕斯布鲁克来说,“永恒的现在”的一种意义——极有可能是首要的意义——就是爱( 以及本真的欲望) 或“爱泉”。它“还原掉”所有对于“之前和以后”的关心,使得爱人“被爱如此地占有,以至于他必定忘掉自己和神,除了爱之外什么也不知道。” “因为在每个新的现在中,神在我们里边出生。出自这崇高的出生,圣灵带着所有他的赠品涌流着。现在我们应该凭借[人与神的] 相像而迎接神的赠品,凭借统一而迎接这崇高的出生。”( b1528 1530)

五、爱中的记忆

吕斯布鲁克使用的中世纪荷兰语中的“爱”是“minne”。根据《中世纪荷兰语简明词典》,minne 的最初含义是“纪念、怀念,记忆”( mementomemory) 。① 它的其他含义则与爱有关。莫玛子和杜顿( E Dutton) 在他们的书《哈德薇希》( Hadewijch) 中也写道:

从词源学上看,minne 这个词与拉丁语的memini ( 记忆) mens ( 精神) 有关,与英语单词心灵( mind) 也有关。因此,这个词原本意味着另一个人——显然是be-min-de ( 所爱者) ——出现在一个人的意识里。这一心理学现象——内心被一个所爱的人占据或被其赢获——曾经是宫廷之爱( finamors) 的一个基本发现,这种爱曾在法国吟游歌者和行吟诗人的歌唱中获得其最初的文学表达。③

完全可以理解,minne 或爱首先包含一种记忆的意思,因为如果没有使所爱者持续地呈现在意识中的能力,就没有人能够爱,尤其是精神意义上的爱。你的爱有多深,你对所爱者的记忆就将持续多久。

如莫玛子在其《约翰·凡·吕斯布鲁克》中指出的,吕斯布鲁克对记忆的处理是意味深长的,这“显然受惠于奥古斯丁”。④ 这一做法把心灵和有意识的我自己等同于记忆。莫玛子引用奥古斯丁《忏悔录》( X. 26) 的话说: “伟大的是记忆的能力……一种具有深刻的无限多样性的能力……这就是心灵,这就是我自己( et hoc estanimus et hoc ipse ego sum) 。”⑤ 然而,吕斯布鲁克似乎更强调记忆能力的单纯性而非多样性。他说:

在此来临[这第二次来临与带有三道水流的爱泉相似,这三道水流使记忆、理解和意愿得以可能] 里,神使之流动起来的第一道恩惠水流是一种纯洁的单纯性,它无分别地在精神中闪耀。在这源泉里,此道水流始于精神的统一,直接下注和弥漫到灵魂的所有官能中,……于是这人的记忆就被提升,摆脱掉陌生观念的侵入和不稳定状态。( b846 853)

记忆“弥漫到灵魂的所有官能中”,这样就把它们转化为单纯性。如果我们把这种记忆当作胡塞尔意义上的“第一性的记忆”,那么单纯性就可以被比作时间晕圈。它包含着时间性之诸种绽出的相互作用,这些绽出是不可对象化的多样性,但是“摆脱掉[了] 陌生观念的侵入”或“没有之前和以后”了。因此,时间经验的“连续性”或“同时”、时间河流以及第二性的记忆,就变得可能了。

如果记忆意味着第一性的记忆及其活动,那么它就不仅是“流”而且还是“在精神统一性中的泉”本身; 因此,“凭借这流注到他里边的单纯之光,此人就出去并观察到和发现他自己( 乃是被) 置身于、稳定于、弥漫于、维持于他的精神统一或他的心灵统一里。于是这人就被高举到或放置到了一个新境界中: 他转向内部,并超出一切感官印象的入侵和多样性,将他的记忆集中于赤裸的空白( bareness) 上。” ( b855 860) “将他的记忆集中于赤裸的空白上”的要旨是什么? 答案应当是: 被集中的记忆并不是一种关于某个之前已经存在或以后将会存在的事物的记忆,而是一种无对象的、单纯的记忆,它使得原印象第一次存在。但是人们的意识很容易就遗漏掉这个单纯的、赤裸地观看着的、自发的和原发的层次,而悄悄溜到隶属于再生回忆或观念处理的“感官印象”的层次。当单纯之光注入并且赤裸的( 或第一性的) 记忆再次被唤入或被展开在意识的“胶片”上,人就被从根本上更新并“被放置到了一个新境界中”。“他在这里拥有了自己精神的本质的乃至超自然的统一,以作为自己的住所和他永恒的( ) 人格的自身继承。”( b860 862) 这种本质的统一可以被理解为那种建立在第一性回忆和第一性期待之基础上的统一,而那种超自然的统一则可被理解为在那种由第一性记忆、期待和原印象组成的晕圈之中的有意识的、单纯的意向性的居住。借助渴望之爱,他进入晕圈之中; 反过来,凭借晕圈,他可以无须费力且永无停息地去爱。“这[第三] 股水流将意愿点燃如一团火焰,将一切东西吞噬和销化为统一,并带着丰富的赠品和特别的高贵性溢出到灵魂的所有官能中,在意愿中产生出一种无须费力的奇妙精神之爱。” ( b957 960)

我们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吕斯布鲁克曾明确地意识到记忆与爱之间的内在关联。但是他的一些表达暗示了这一点。比如,无论是第一道水流或被高举的- 纯洁化的记忆还是第三道水流或被点燃的欲望意愿, 都属于同一个“爱泉”( b839) 。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把把第一道水流视为对第三道水流的前提而把第三道水流视为向第一道水流的“回流”( b971 972) ?

凭借第一道水流,即一种一重化[或单纯]的光明,记忆被高举到( 任何) 感官的侵入之上,在精神统一中得到建立。……而通过这吸入精神炽热的第三道水流,那更高的意愿被点燃于沉默的爱情之中,具有巨大的丰富性。( b962b967 968)

意识中如果没有被高举的记忆,或者意识仅仅在第二性记忆所支撑的回忆中流动,那更高的意愿如何能被点燃? 如果没有在沉默( 意味着从执着于对象的追求中解放出来) 之爱中被点燃的意愿之回流,记忆如何能被纯洁化、如何能被置于精神的统一中? “这恩惠的源泉总要求一个回流,回流到那引出涌流的同一个根源处。”( b971 972) 一方面,由记忆在第一道水流中建立起来的“同一个[本质的和超自然的] 统一”“将具有朝向那个崇高统一的永恒之爱的倾向; 在这崇高统一里,圣父和圣子在圣灵的联系中与所有的圣者们统一起来” ( b864 865) ; 另一方面,“一个在爱的联系中成立的人应该一起居住在他精神的统一中。” ( b973 974) 借助这些例子,我们就在记忆与爱之间看到一种内在的联系,尤其是后者对于前者的依赖。

如上文反复提及的,那超出任何印象的入侵和客观多样性之上的被高举的记忆,在时间意识构造中起到关键作用。因而,我们可以再次得出结论: 对于吕斯布鲁克来说,爱具有一种现象学时间所具有的动力性的、自发的结构。所以,再 现性的理解和理性在哪里止步,正呈现着的爱就在哪里继续前行。吕斯布鲁克因此写道:

即便理性和理智面对神圣光明而失效,而止步于此大门之外,但爱的能力却希望再往前走,因为正如理解力一样,它也被[神和它自己的本性] 邀请和强迫着,只是它[本来就] 是盲目的,要欣享欢乐的; 而欣享欢乐更多地处于品尝和感受中,而不是理解中。这就是为什么在理智止步之处,爱情还要前行的原因。( b1308 1313)

为什么爱这一官能的品尝与感受能够使精神穿越神圣光明的大门? 因为它并不品尝–感受某种既有之物,而是品尝–感受着这种品尝–感受正以滞留–前摄的方式参与进去而产生的东西。爱所要求的欣享来自于前往迎接的饥饿,但唯有“一种绝不会被满足的永恒饥饿” ( b1314) 可以产生那盲目的、激烈得足以冲过门限的欣享。这种饥饿来自于一种深深的创伤、一种永恒的失败( b1318) ,以致“充分满足……却[总] 告阙如”( b1324 1325) 。这是时间本身的饥饿,它来自于时间绽出相( ecstases) 的自身存在的永恒缺乏。时间性之动力性、生产性、单纯性以及稳定性,都与这种永恒的饥饿或永恒的阙如本质相关。

六、世代时间或永恒现在中的家庭关系

凭借着爱,永恒现在的时间性将自身显示为神圣层次上的世代关系。我们读到:

这圣父不停地生出他的儿子或圣子,但他自己却不出生; 而圣子尽管出生,却不能生出[圣父]。因此,此圣父总是在永恒中不断拥有一个圣子,而圣子也总是在永恒中不断拥有一个圣父; 这些就正是圣父与圣子、以及圣子与圣父的关系。( b923 926)

圣父生出他的圣子,但他自己却不出生; 圣子尽管出生,但却不能生出。这是一种包含着世代时间性走向的世代关系——圣父作为过去,圣子作为将来,圣父之拥有圣子( 反之亦然) 则作为当前。实际上,当前被理解为圣灵或圣父与圣子之间的爱的纽带。

圣父与圣子的呼吸激出了一个圣灵,即圣父子的意愿或爱。此圣灵既不生出也不出生,而必须永远被呼吸激发出来,也就是从那两者中涌流而出。这三个位格是一位神和一位圣灵。( b926 929)

考虑到圣父–圣子的关系和所说之爱的时间性本质,三位一体——至少在吕斯布鲁克的文本中——可以被看作是一种适用于神圣世代的现象学时间的结构。在圣父与圣子之间,必定有时间性的爱和充满爱意的时间性。只要我们的本性悬挂在神中,我们也就经验到这种三位一体的原时间。吕斯布鲁克在另一本书中写道:

 “圣约翰这样说: ‘任何受造物都曾是神中的生命。’因为我们在未现身和未出生时就生活在我们的来源[过去] 之中,就是说,生活在我们天父的果实累累的本性之中; 在圣子中我们被生出[将来]、被认识,被从所有的永恒中拣选出来; 在圣灵的向外喷涌[现在] 中,我们是永恒的被爱。”( The Seven Enclosures①,587 591)

我们永恒的生命存在于与三位一体的永恒时间或纯晕时间的相像之中: “这一[神的] 本性是多产的,是处于位格之三位一体中的纯粹活动。这样,他就在我们中统治和生活,我们也在他之中生活……我们必须不停地在德性上和在与神的伟大的相像方面更新自己,因为我们不仅被造成神的形像而且也被造成与神相像。” ( TheSeven Enclosures596 601) 这解释了《精神的婚恋》为何在不同的层次上如此多地提及和展示三位一体; 在《精神的婚恋》中,爱与时间在一种“永恒的”或“多重单纯的”运用中,作为一道源泉以诸种或明或暗的方式发挥作用。

而且,三位一体以及它的时间也并不单纯是超越意义上神圣的,因为圣子也拥有人性,曾由一位人类的母亲娩出。吕斯布鲁克阐述道:

第一种[谦卑] : 他[基督] 愿意成为人,取得了人性,而这人性是已经被放逐、被诅咒到地狱之深的; 他愿意按照他的人格性( persoenlijcheitpersonality) 而成为具有这种本性的人,以至于每个人,不管坏人还是好人,都可以说:

 基督,神的儿子,是我的兄弟。第二种谦卑是就其神圣性而言,指的是: 基督选择了一位贫穷的处女而不是国王的女儿来做他的母亲,以至于这贫穷的处女成为了神的母亲,也就是天地和所有被造物之主的母亲。( a195 201)

因而,我们必须要考虑圣母在圣父与圣子之关系中或过去与将来之关系中的当前化的作用。母亲是一个纯粹的人和“一位贫穷的处女”; 通过把她的人性与神的神圣性相结合,她生出了圣子基督。“马利亚却是活着的天堂。她找到了亚当失去的恩惠,而且还要多得多,因为她是爱的母亲。” ( b2061 2062) 这种母爱尽管是属人的,但却并不比圣灵之爱低。相反,如果没有它,圣父与圣子之间充满爱意的纽带或圣灵本身,就会不可能,因为圣子是通过母亲的、身体化了的爱才获得他的身体、他的人性与人的爱的官能。由于其身体与人性,我们可以把基督称为我们的兄弟; 通过它们,我们得以感受与品尝他那朝向我们的活生生的爱。

我们应该观想和注视,基督如何以热爱的深情、巨大的愿力和身体的渴望,通过进入我们身体本性的衷心流注,而趋向我们; 这是因为他给予了我们他从我们的人性那里接受到的东西,也就是血与肉,以及他的身体本性。我们也应该观想并注视这个珍贵的身体,它完全是为了这爱和忠诚,为了我们的缘故而被折磨、刺穿和伤害。( b1158 1163)

这“珍贵的身体”是为了这爱和忠诚、为了我们的缘故而受折磨、伤害并死去,所以一个神秘体验者必须要让那没有爱意、缺乏迷狂的知觉、理智和意愿死去; 但是那身体又在三天后复活了,并且基督对他的门徒们说: “你们看我的手、我的脚,就知道实在是我了。摸我看看,魂无骨无肉,你们看,我是有的。” ( 《路加福音》24: 39) 于是神秘体验者就必须从一个新的角度、亦即活生生的爱和内在时间的角度出发去“观想和注视这珍贵的身体”。

由于这些原因,基督就是一个实在的人之子,“所有人类的儿子中最美好、最仁慈和最可爱者”( b1180 1181) ; 而我们的人性是如此的富于生产性,以至于“在每个新的现在中,神在我们里边出生。”( b1528) 尽管如以上引文中吕斯布鲁克曾说过的那样:

 当“圣父不停地生出他的儿子或圣子” ( b923) 时“他自己却不出生”( b924) ,但是根据圣母、身体化的圣子以及我们的人性,神却在我们里边出生! 这是因为我们已经把我们的身体与心灵从客观时间转移到了一个以绽出的方式发生着的时间中,这种时间把“永恒的现在”作为它的时间晕圈。因为这种崭新的理解,我们似乎就不应当分开道成肉身的“之前”和“以后”,以致拒绝了圣母在神圣性本身中的实存,毋宁应当让这“之前”和“以后”被拖入爱的“当前”中,以便形成一个真正的、活生生的永恒的现在。

七、结语

根据胡塞尔,时间可以被区分为客观时间和现象学时间。后者的起源是一个由原印象、滞留和前摄组成的三维结构,原印象、滞留和前摄本质上相互依赖,并因此形成一个生产性的统一体或时间晕圈。时间晕圈不仅构造出时间客体,而且还构造出时间河流的连续性,我们的回忆正是在时间河流中变得可能。

吕斯布鲁克《精神的婚恋》中所谓无时间的“永恒的现在”,可以被比作现象学视域中的时间晕圈。它还没有堕落为非原本的过去与将来——苟延于回忆和计划式的期待里——之间的那个现在。不过,它包含着时间性的三重绽出——如海德格尔称呼它们的那样——的多样性。所以它既是单纯的( 相对于客观时间和本真的时间晕圈之外的时间行为而言) ,又是多样的( 相对于形而上学中超越的、抽象的实体而言) 。而“永恒的”恰恰意味着摆脱了可对象化的存在者的统治,无论这些存在者是感觉、印象、思想还是意愿与行动。

这一永恒的现在的首要功能和显示就是爱,实际上是一种永远无法满足的渴求着的、饥饿的爱。在真正的爱中,无论是爱者还是所爱者都没有其自己的存在,而是必定永恒地“自在自为地出离自身”。由爱引起的持续的欣享与痛苦,使得神秘体验经验就像时间晕圈中的绽出一样是站出的( 出神的、迷狂的) 。对于一个基督教的神秘体验者来说,所爱者就是基督,但是爱的绽出本质烧毁了二者之间的区分,并证明它自身就是那( 带有三道意识水流) 的泉源,即我们与神之间的本质性的、超自然的统一之泉源。

“爱”或中世纪荷兰语中的“minne”有“记忆”的意思,这一点也许并不为吕斯布鲁克明确地意识到,但是仍在《精神的婚恋》一书中留下蛛丝马迹。他把记忆视为在我们更高官能里的基督来临中的第一道水流,它与同一来临中的使充满爱意的意愿得以可能的第三道水流有内在关联。他更强调记忆的单纯性而非多样性,这一点表明这种记忆是第一性的原记忆,它使爱的时间晕圈得以可能。因此,再现性的理解与理性止步之处,就是正呈现着的爱前行之时。

根据这爱,永恒现在的时间性将自身显示为既是在神的层面上也是在人的层面上的世代与家庭关系。三位一体的时间观迫使我们进而观想基督的人性,而这反过来又揭示出他的母亲的角色是不可或缺的。马利亚不仅是圣子的母亲,而且也是爱的母亲。正是通过母爱,永恒的现在具体化为时间的发生。

(原载:《现代哲学》2012年第1期。录入编辑:神秘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