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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意识的生成论阐释
 

历史意识是历史认识领域的核心问题之一。如何理解历史意识直接关系到对历史的认识和理解问题。在历史主义学者理解的意义上,历史意识是指尊重过去的自主性,并在将它的真知灼见应用于现实之前努力重构其所有不同于现存的方面。这实际上仍然是将意识视为独立于历史之外而关照历史的存在,因而无法触及到意识与历史的内在统一性,自然也无法阐明历史意识这一历史认识领域的基础性问题。因此,必须从生成论的视角出发对历史意识进行重新阐释,以揭示意识存在的历史性及其在人的实践活动之中的生成过程,从而阐明历史意识的内在本质。

一、意识的历史生成性

意识并不是人的先天本能,而是在历史进程中现实地生成的,其存在本身就是历史性的。意识同人的存在一样,都是根源于人的现实的、对象性的实践活动。因此,在人类自身发展的不同的阶段,由于人类实践活动的性质和水平不同,人类具有的意识水平以及意识的内容也是各不相同的。

首先,意识与人的实践活动是同一的,意识就内在于人的对象性的实践活动之中。正因如此,人的实践活动才能超越自然的必然性链条而成为自由的、创造性的活动。马克思指出,“动物和自己的生命活动是直接同一的。动物不把自己同自己的生命活动区别开来。它就是自己的生命活动。人则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意志的和自己意识的对象。他具有有意识的生命活动。这不是人与之直接融为一体的那种规定性。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同动物的生命活动直接区别开来。正是由于这一点,人才是类存在物。或者说,正因为人是类存在物,他才是有意识的存在物,就是说,他自己的生活对他来说是对象。仅仅由于这一点,他的活动才是自由的活动。[1]也就是说,人是将自身的活动作为自己意识的对象,而不是使人的意识指向外在的自然界,而是指向人的活动自身。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意识是内在于人的实践活动本身之中,是对自身活动的意识。但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由于人的实践活动所具有的双重尺度,即物的尺度与人的内在尺度的统一,在对象性的实践活动之中人现实地创造着自身的生活世界。因此,这种对自身活动的意识本身就具有双重的性质:它即是对自身活动的意识,同时也透过其活动的结果而形成对活动者——人——自身存在的意识。“正是在改造对象世界中,人才真正地证明自己是类存在物。这种生产是人的能动的类生活。通过这种生产,自然界才表现为他的作品和他的现实。因此,劳动的对象是人的类生活的对象化:人不仅像在意识中那样在精神上使自己二重化,而且能动地、现实地使自己二重化,从而在他所创造的世界中直观自身。”[2]也就是说,意识的存在与人的创造性的实践活动是同一的,正是在人的对象性的实践活动之中现实地生成着人的意识,意识本身也就人的实践活动的现实的构成部分。

其次,在对象性的实践活动之中,意识与人的实践活动是相互确证的。人作为对象性的存在物,只有通过对象性的实践活动将自己的本质对象化于自然之中才能确证自己人的存在。在对象性的实践活动之中,一方面人将自己内在的本质外化、对象化于对象之中,并通过对象表现出来,从而在其创造的对象之中直观自身;另一方面,正是由于人的本质的对象化,才使外在的自然界丧失其存在的独立性,从而成为人的现实生活的一部分。在这一过程中,“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就是说,作为一个总体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人对世界的任何一种人的关系——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思维、直观、情感、愿望、活动、爱,——总之,他的个体的一切器官,正像在形式上直接是社会的器官的那些器官一样,是通过自己的对象性关系,即通过自己同对象的关系而对对象的占有,对人的现实性的占有;这些器官同对象的关系,是人的现实的实现。”[3]因此,一方面为了使人的感觉成为人的,另一方面为了创造同人的本质和自然界的本质的全部丰富性相适应的人的感觉,无论从理论方面还是从实践方面来说,人的本质的对象化都是必要的。人的感觉、人的自我意识是人实现自己本质的必要的手段,只有通过人的感觉、人的自我意识,人才能现实地占有外在的对象,才能在现实的活动中确证自己人的本质。也正是在这一活动中,人的感觉、自我意识才能成为人的自我意识、人的感觉。也正是由于人的对象性的实践活动,“只是由于人的本质客观地展开的丰富性,主体的、人的感性的丰富性,如有音乐感的耳朵、能感受形式美的眼睛,总之,那些能成为人的享受的感觉,即确证自己是人的本质力量的感觉,才一部分发展起来,一部分产生出来。因为,不仅五官感觉,而且连所谓精神感觉、实践感觉(意志、爱等等),一句话,人的感觉、感觉的人性,都是由于它的对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产生出来的。五官感觉的形成是迄今为止全部世界历史的产物。”[4]所以马克思说“作为类意识,人确证自己的现实的社会生活,并且人只是在思维中复现自己的现实存在;反之,类存在则在类意识中确证自己,并且在自己的普遍性中作为思维着的存在物地存在着。”[5]

第三,意识是社会的意识,只有在现实的社会生活之中意识才能产生、存在。如果说意识与人的实践活动是内在地相统一的,那么意识也必然是社会性的,而不是孤独的个体本能。因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6]只有在社会中,人的对象性的实践活动才得以展开,只有在社会中,现实的人类意识才得以生成。具体而言之,意识的形成和发展是建立在现实的物质条件的基础之上的,并随着物质生产的发展而发展。意识在任何的时候都只能是人的意识,只有在考察了人的历史性活动的四个方面(或四个因素)之后,才能去考察人的“意识”。因为“意识并非一开始就是‘纯粹的’意识。‘精神’从一开始就很倒霉,受到物质的‘纠缠’,物质在这里表现为振动着的空气层、声音,简言之,即语言。语言和意识具有同样长久的历史;语言是一种实践的、既为别人存在因而也为我自身存在的、现实的意识。语言也和意识一样,只是由于需要,由于和他人交往的迫切需要才产生的。……因而,意识一开始就是社会的产物,而且只要人们存在着,它就仍然是这种产物。”[7]在人类之初,由于人的活动的有限性,人的感觉和自我意识也是有限的,受其自身活动的限制。意识尚未获得自身的独立性,人尚处于自在自发的活动之中。“这个开始,同这一阶段的社会生活本身一样,带有动物的性质;这是纯粹的畜群意识,这里,人和绵羊不同的地方只是在于:他的意识代替了他的本能,或者说他的本能是被意识到了的本能。由于生产效率的提高,需要的增长以及作为二者基础的人口的增多,这种绵羊意识或部落意识获得了进一步的发展和提高。”[8]

第四,意识总是历史的意识,是建立在人类活动历史传承的基础之上,并必然随着人类历史的发展而发展。从人类个体意识的形成来看,个体的意识并不是先天具有的,而是由人类历史性的实践活动的塑造的结果。传统理解认为,意识是人脑的机能和属性,并从自然的进化去解释意识的形成,从而排除了意识形成的社会、历史因素。但就其实质而言,离开现实的社会生活任何意识的形成都是不可能的。人类的儿童在幼年时偶然落入荒野并被动物抚养长大,虽然其先天的遗传使具备了形成人类意识的一切可能性,但由于脱离了现实的人类社会却根本无法发展出现实的人的意识。与此相反,那些生活于现实的人类社会中的儿童,“落地伊始,社群的习俗便开始塑造他的经验和行为。到咿呀学语时,他已是所属文化的造物,而到他长大成人并能参加该文化的活动时,社群的习惯便己是他的习惯,社群的信仰便己是他的信仰,社群的戒律亦已是他的戒律。出生于他那个群体的儿童都将与他共享这个群体的习俗。”[9]正是这种社会生活的培养和塑造,使人类的儿童逐渐成长为具有一定的行为能力和自我意识的人类的个体,并开始创造属于自己的社会生活。从现实的人类活动的前提来看,现实的人类实践活动得以展开的前提——物质的和精神的前提——都是人类历史性活动的结果。不但每一个人类个体、每一个代的意识的形成都根源于人类历史性的实践活动,根源于现实的社会生活,而且每一个人类个体、每一代人借以开展自己的实践活动、创造属于自己的社会生活的现实条件也都是人类历史性实践活动的结果。正如马克思所说,“历史的每一阶段都遇到一定的物质结果,一定的生产力总和,人对自然以及个人之间历史地形成的关系,都遇到前一代人传给后一代的大量生产力、资金和环境,尽管一方面这些生产力、资金和环境为新的一代所改变,但另一方面,它们也预先规定新的一代本身的生活条件,使它得到一定的发展和具有特殊的性质。由此可见,这种观点表明:人创造环境,同样,环境也创造人。”[10]也正是在改变现实的环境的过程中,人的意识才得以现实地生成。

因此可以说,意识总是人的意识,是在人现实的、历史性的实践活动之中生成的人的意识。意识的生成与人的实践活动是内在地统一在一起的。但是,由于人的自我创造、自我生成的过程本身就是历史,因此意识与历史同样是内在地统一的。

 

二、意识与历史的内在统一性

 

从生成论的视角来看,人的对象性的实践活动不但现实地创造着人类的历史,而且促进人的意识的现实地生成。换言之,意识与历史的生成是源于同一过程,都是根源于人的对象性的实践活动。因此,意识与历史是内在地统一的,意识并不是独立于历史之外关照历史的纯粹的精神,其本身的存在就是人类历史性的活动。

在人类历史发展的进程中,人的意识活动从来不是独立于人类现实的实践活动之外的,而始终是现实的人类活动的构成部分。“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人们的想象、思维、精神交往在这里还是人们物质行动的直接产物。表现在某一民族的政治、法律、道德、宗教、形而上学等的语言中的精神生产也是这样。……意识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11]因此,意识与人的实践活动始终是内在地统一在一起的,也正因如此,人类通过自身的实践活动现实地生成的历史,也就是人的意识现实地生成的历史,意识的生成过程与人类历史的形成过程是内在地相统一的。对于意识与历史的内在统一性的理解,其核心就是要超越思维与存在二元分立的思维方式,在人类历史的进程之中去理解“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和意识的相对独立性。

首先,意识本身就是存在。意识并不是某种独立于人的现实生活的纯精神,而就是人们的现实生活过程本身。换言之,意识与社会生活是同一的,人们的社会生活是什么样的,人们的思想意识也就是什么样的。“我的普遍意识不过是以现实共同体、社会存在物为生动形式的那个东西的理论形式,而在今天,普遍意识是现实生活的抽象,并且作为这样的抽象是与现实生活相敌对的。因此,我的普遍意识的活动——作为一种活动——也是我作为社会存在物的理论存在。[12]因此,人们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人们的意识也就必然是什么样的。也正是在这个意识上说“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但这种决定并不是那种在意识之外而施加于意识的强制力,因为意识与现实的社会生活一样,只不过是人的存在的另一种表现方式、表现形式。所谓的意识独立于现实的社会生活之外,其实质是在人的存在的总体性、全面性分裂的基础上人自身分裂的表现形式。

意识的独立性源于分工。“分工起初只是性行为方面的分工,后来是由于天赋(例如体力)、需要、偶然性等等才自发地或‘自然形成’分工。分工只是从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分离的时候起才真正成为分工。从这时候起意识才能现实地想象:它是和现存实践的意识不同的某种东西;它不用想象某种现实的东西就能够现实地想象某种东西。从这时候起,意识才能摆脱世界而去构造‘纯粹的’理论、神学、哲学、道德等等。”[13]也就是说,随着精神的生产作为一个独立的领域从社会生活中分离出来,随着精神生产与物质生产的分裂,意识才获得了相对于现实的生活的独立性,才表现为与现实的社会生产(生活)不同的存在。也正是由于这种分工,意识才表现为某种独立于社会生活存在。

但是,意识的独立性本身也只有在社会生活之中才是可能的。因为“人的个体生活和类生活不是各不相同的,尽管个体生活的存在方式是——必然是——类生活的较为特殊的或者较为普遍的方式,而类生活是较为特殊的或者较为普遍的个体生活。……因此,人是一个特殊的个体,并且正是他的特殊性使他成为一个个体,成为一个现实的、单个的社会存在物,同样,他也是总体、观念的总体、被思考和被感知的社会自为的主体存在,正如他在现实中既作为社会存在的直观和现实享受而存在,又作为人的生命表现的总体而存在一样。可见,思维和存在虽有区别,但同时彼此又处于统一中。[14]正是由于这种人类个体与总体的统一,使每一个人类个体的活动都成为人类整体存在的一个构成部分,因而即使是在发达的现代分工的条件下,所谓的意识的相对独立性也只不过是表现为不同的人类个体之间的差异,而不是意识相对于人类存在总体的独立性。

第二,所谓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实际生活过程,即存在与生活是同一的。如马克思所说,“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就是怎样。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15]正是由于人的现实的实践活动创造了人的现实的生活,而内在于实践活动之中的意识也就成为人类创造历史的活动。因而意识并不是独立于历史之外去关照历史本身,而是内在于历史进程本身之中,它通过历史的创造者——人——为历史的发展提出任务,并在现实的实践活动之中解决任务。所以马克思所说,“历史的结果就是:最复杂的真理、一切真理的精华(人们)最终会自己了解自己。……如果说历史是根据群众的意见来决定自己对真理的态度,那末在这种场合下,群众的判断就是绝对正确的、无可争辩的,它对于历史就有法律效力,而历史只证明群众不能一目了然因而群众需要证明的东西。所以说,群众给历史规定了它的‘任务’和它的‘业务’。”[16]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是人为历史立法,人通过自身的实践活动创造了自己的历史,同时也在创造的过程之中形成了人的自我意识、人的历史意识。因此,人既是自己历史的剧中人说,又是历史的剧作者。“历史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它‘并不拥有任何无穷尽的丰富性’,它并‘没有在任何战斗中作战’!创造这一切、拥有这一切并为这一切而斗争的,不是‘历史’,而正是人,现实的、活生生的人。‘历史’并不是把人当作达到自己目的的工具来利用的某种特殊的人格。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17]人的存在不但是与社会生活是同一的,而且与他创造的历史也是同一的。正是这种同一性,决定了人的意识与历史的同一性。

第三,所谓“被意识到了”,强调的是自我意识,即人对自身存在历史性的意识。历史认识是人的一种自知方式。历史生成的过程,同时也就是人的自我认识、自我理解的过程。也就是说,意识的对象并不在其自身之外,而是内在于人类有意识的实践活动之中。意识就是以人自身的实践活动为对象的。因为,人类通过对象性的实践活动创造历史的过程同时也就是人的意识生成的过程,也正是由于生成中的意识以对象性的实践活动为对象,因而人才能通过对象性的实践活动实现自我的确证,即在其所创造的世界之中直观自身。因此,任何意识都是人类的自我意识,都是以人类自身存在的历史性为其认识的对象的,人类的对象性的实践活动既是人的自我创造、自我生成的过程,同时也是人类的意识的生成过程,也是人的自我理解、自我认识的过程。正象一切自然物必须产生一样,人也有自己的产生活动即历史,但历史是在人的意识反映出来的,因而它作为产生活动是一种有意识地扬弃自身的产生活动。因此,“历史的全部运动,既是它的现实的产生活动——它的经验存在的诞生活动——同时,对它的思维着的意识来说,又是它的被理解和被认识到的生成运动。”[18]

从意识与历史的内在的统一性出发,我们可以在超越思维与存在二元分立的立场对历史意识的内涵进行重新阐释。

 

三、历史意识的内涵

 

从实践、意识与历史三者之间的关系来看,历史意识不过是在现实的历史进程之中形成的人的意识,它并不独立于历史的进程之外而关照人类的历史,而始终是与人类的历史进程内在地统一在一起。因此,必须在现实的人类历史进程之中去理解历史意识的内涵。

第一,历史意识并不是纯粹的理性的产物,而是具有丰富的感性成分在其中,是理性与感性的统一。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正是由于人的感性的存在,现实的历史意识才得以在人的活动之中生成。人作为自然的、对象性的存在物,一方面必须通过自身的活动从自然界获取其肉体生存所必须的生活资料;另一方面则通过对象性的活动将自己本质的对象化以实现人的本质的确证。因此,无论是从维持肉体生命的生存来说,还是从人的意识的生成来说,自然界都是作为人的感性的活动对象而成为人的生存的一部分,成为人的感性活动的对象。自然界既作为享受的对象,又作为活动的对象对人而存在着。而“说一个东西是感性的即现实的,这是说,它是感觉的对象,是感性的对象,从而在自己之外有感性的对象,有自己的感性的对象。说一个东西是感性的,就是说它是受动的。因此,人作为对象性的、感性的存在物,是一个受动的存在物;因为它感到自己是受动的,所以是一个有激情的存在物。激情、热情是人强烈追求自己的对象的本质力量。[19]人的感觉、激情不仅仅是在狭隘意义上的人类学的规定,而且是对人的真正本体论的本质的肯定,感觉、激情通过它们的对象对主体感性地存在着这一事实而肯定自己。因此,一方面不同的人的自我肯定的方式决不是相同的,不同的肯定方式构成了不同的人的存在、他的生命的特殊性,对象以怎样的方式对他们存在,这就是他们的享受的特有方式;另一方面人也在他人与对象的关系之中同样获得自己的享受。“因为直接的感性自然界,对人来说直接是人的感性(这是同一个说法),直接是另一个对他来说感性地存在着的人;因为他自己的感性,只有通过别人,才对他本身来说是人的感性。……人的第一个对象——人——就是自然界、感性;而那些特殊的、人的、感性的本质力量,正如它们只有在自然对象中才能得到客观的实现一样,只有在关于一般自然界的科学中才能获得它们的自我认识。”“全部历史是为了使‘人’成为感性意识的对象和使‘人作为人’的需要成为自然的感性的需要和准备的发展史。”[20]因此,在这一历史进程中生成的人的意识也就必然是一种感性的存在,而不单纯是理性的活动。

第二,历史意识具有时间性。时间作为人的生存的一个基本维度,它隐含在出生和死亡、成长和衰落、变化和持续的过程之中。因而,人通过自身的实践活动现实地生成的过程,也就表现为在时间中的运动。而内在于这一生成过程之中的人的意识就必然与时间存在着密切的关联。具体而言之,时间作为人之生存的基本维度其意义的获得是以“被意识到”为基础的,即人通过对自身生成过程的意识,在解释人之生存的不同体验的过程中,人的头脑以某种维度的形式塑造了时间的概念,从而将变化、经历、动机与人类心中的价值调整为一个有意义的时间整体。“通过这种活动,它被利用(在解释的意义上)并获得了意义和重要性的特征。上升和下降、出生和死亡、成长和衰落、年轻和年老——所有这些发生都被放进了一个重大的模式中,并且这个重大模式使那些体验它的人习惯它。……人类世界(外部和内部都是如此)前定的变化和人类自身之间有一个结构性的差异,这是由于人类自身有着记忆过去和期盼未来的特定时间维度。这种记忆和期盼具有价值观念和标准。”[21]在解释这些不同的时间体验时,在人们用来理解人类世界和人类自身的范畴里,时间作为位于人的意识里的空间而成为存在的延伸。由于时间与意识的这种历史相关性,历史意识总是表现出一种时间上的连续性和间断性。一方面,由于人类历史的传承和记忆,已经流逝的时间积淀于人的头脑之中决定了人们怎样理解自身,并在时间的流逝中组织他们的行动;另一方面人们又在时间的进程之中通过改变现存的生存方式和生存环境使它得到一定的发展和具有特殊的性质,并且接受时间性变化给自己带来的后果的。正是在人的意识之中,人们追求着自己生命的时间性。

第三,历史意识具有现实性和超越性。虽然历史意识面对的是人类的历史进程,但是,由于这一历史进程本身就根源于人的现实的实践活动,因而其最终的目标指向是现实的人类社会生活,以至于人类未来的社会生活的各种可能性。历史意识作为在现实的实践活动之中生成的人的意识,其存在本身不仅仅具有历史性,同时还具有超越性。因为人的本质的存在方式——实践——本身具有一种创造性的、超越现实的生存状态的本性,即人在对象性的实践活动之中始终能够将自己内在的尺度赋予外的对象世界,从而使其具有属人的特征。也正因如此,人的现实的生存才能摆脱那种无意义的重复性的循环而获得时间性,从而成为历史性的存在。而时间的性的获得,正是在人的意识中通过对过去、现存的思考,在对人自身生存状态变化的理解和把握的过程中才是可能的。因此,超越性本身是内在于历史意识本身之中的。而所谓的超越,也正是相对于人类的过去和现实的生存状态本身而言的。无论是对于人类的过去的理解,还是对人类未来生活的向往,都是立足于现实的社会生活本身。因而,历史意识的现实性和超越性是同时存在的。正是在现实与未来的张力之中,人之存在的历史性才真正得以展开。正是通过立足于现在基础之上的对过去的反思和批判,人类未来生活的各种可能逐步成为现在。

第四,历史意识具是反思的和批判的。历史意识作为人的自我认识、自我理解,并不能象历史主义所理解的那样仅仅被归结为以一种历史的态度去面对人类的过去,其更深层的内涵在于在面对人类的过去之时所应持的一种反思和批判的态度。作为自我创造、自我生成的历史性的存在,人面对自己过去的目的并不仅仅在于获得关于已经逝去的生活的知识,了解自己的过去的根本目的在于改善人的现世生活,并思考人类未来生活的可能性。因此在面对逝去的生活的时候,必须持一种反思和批判的态度,以明确人类对自身生活方式选择的过程中在哪些方面是有益于自身发展的,哪些方面是不利于自身发展的;另一方面,只有持一种反思和批判的态度去面对历史,才能真正理解现实的社会生活。现实的社会生活作为人类历史性活动的结果,只有在反观人类走过的历程的进程中才能阐述清楚其何以是如此的,从而对现实的社会生活给予合适的评价。对现实的社会生活的理解同样为我们理解、评价历史提供了一个基点,而对历史与现实生活的正确理解和评价则为我们在面对人类未来生活的多种可能性时进行的选择提供一个坚实的立足点。因此,无论是对于理解人类的历史和现实生活,还是对于人类未来的生活规划来说,反思和批判都应成为历史意识的重要内涵。

 

【注释】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73页。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74页。

[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03页。

[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05页。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02页。

[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6页。

[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81页。

[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82页。

[9]露丝·本尼迪克特:《文化模式》,三联书店1988年版,第5页。

[1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92页。

[1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2页。

[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02页。

[1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82页。

[1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02

[1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768页。

[1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101页。

[1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118-119页。

[1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97页。

[1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25326页。

[2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08页。

[21]宙恩·吕森:《赋予时间意义》,载《史学理论研究》2002年第1期,第1314页。

 

(原载《哲学研究》2009年第10期。录入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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