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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晟】单一来源闭合原则与简单知识问题

 

  一些认识论理论允许我们通过某个知识来源(比如视觉)获得知识,而不要求我们预先知道该来源的可靠性。科恩将这类理论称为“具有基本知识结构的理论”(以下简称“基本知识理论”)。①根据科恩的观点,所有基本知识理论都会遭遇所谓的“简单知识问题”——由于允许基本知识的存在,基本知识理论允许我们过于容易地推导出一些结论,比如对怀疑论假设的否定和对知识来源可靠性的确认。为了应对简单知识问题对基本知识理论的挑战,哲学家们提出了各种解决方案。本文将考察蒂姆·布莱克提出的方案。 

  布莱克指出,简单知识问题源于传统认知闭合原则的内在缺陷,因此提出新的认知闭合原则是应对该问题的关键。他认为,他提出的“单一来源闭合”(single source closure)原则克服了传统认知闭合原则的缺陷,从而解决了简单知识问题。②然而本文将通过反例表明,单源闭合依然存在缺陷,其根源在于布莱克对知识来源的类型化理解。对此,笔者将提出一种修正单源闭合错误的方案。笔者认为,经修正后的单源闭合不仅能够避免布莱克的错误,而且能够解决简单知识问题。 

  简单知识问题与传统认知闭合原则 

  基本知识是指在我们不具备关于某个知识来源的可靠性知识时,通过该来源获得的知识。比如,假设我不知道视觉是可靠的,但我通过视觉知道天是蓝色,那么天是蓝色就是一项基本知识。科恩认为,所有允许基本知识存在的理论都面临简单知识问题的挑战——由于这些理论允许基本知识的存在,它们就允许我们过于容易地获得某些知识,比如知道怀疑论假设的错误或知识来源的可靠性。③ 

  简单知识问题有两个不同版本。根据第一个版本,一旦我具有基本知识,我就能够根据认知闭合原则推翻怀疑论假设。举例来说,我通过视觉知道我面前的桌子是红色。而我也知道,桌子是红色蕴涵了这不是一张被照了红色光线的白桌子。从以上两项知识我可以推出,这不是一张被照了红色光线的白桌子,因此怀疑论假设是错误的。这一论证可以重构如下: 

  (1)这是一张红桌子。 

  (2)如果这是一张红桌子,那么它就不是一张被照了红色光线的白桌子。 

  (3)这不是一张被照了红色光线的白桌子。 

  从命题(1)和命题(2)到命题(3)的推论是由一个广为接受的原则所保证的,这一原则即传统的认知闭合原则: 

  认知闭合:如果S知道p,并且S知道p蕴涵q,那么S知道q 

  根据以上原则,一旦基本知识理论允许我们知道(1)(2),那么这些理论也不得不允许我们知道(3),因而允许我们推翻怀疑论假设。然而,在很多哲学家看来,通过这种方式推翻怀疑论似乎过于容易了。 

  简单知识问题的第二个版本与自举法(bootstrapping)相关。通过运用自举推理,基本知识理论允许我们从基本知识推导出关于知识来源的可靠性知识。我们以证据主义为例来解释这个版本的简单知识问题。假设在我面前是一张红色的桌子。基于桌子在我看来是红色这一证据,我形成了“桌子是红色的”信念。根据证据主义的观点,由于这一信念建立在有效证据之上,因此我知道桌子是红色。通过反思我的视觉经验,我相信桌子在我看来是红色。由于这一信念是通过我的直接经验形成的,它同样是具有有效证据基础的信念,因此我知道桌子在我看来是红色的。如果我将桌子是红色和桌子在我看来是红色这两项知识结合起来,就可以得出以下结论:我看到的桌子的颜色正确地指示了桌子的真实颜色。假如我在不同情境多次重复上述过程,那么我就可以通过归纳推理得出,我看到的事物的颜色可靠指示了它们的真实颜色,换言之,我的视觉是可靠的。以上推理可以总结如下: 

  (4)桌子在我看来是红色。 

  (5)桌子是红色。 

  (6)桌子在我看来是红色并且桌子是红色。 

  (7)我看到的桌子的颜色正确指示了桌子的真实颜色。 

  (8)我看到的事物的颜色可靠指示了它们的真实颜色。换言之,我的视觉是可靠的。 

  很多哲学家认为,以上推进过程必定在某处存在谬误,因为直观上讲,我们不可能仅仅从经由某个知识来源获得的基本知识而得知这一知识来源的可靠性。④但是,如果我们能够获得基本知识,那么以上推理是不可避免的。 

  我们可能会认为,简单知识问题的两个版本应该通过不同方法解决,因为它们具有不同结构。在第一个版本中,对怀疑论假设的拒斥是通过演绎推理推出的;在第二个版本中,可靠性知识是通过归纳推理推出的。正是基于这一理由,一些哲学家试图运用不同策略解决两个版本的简单知识问题。⑤不过,我们有理由怀疑这种看法的正确性。正如科恩所指出的,第二个版本的简单知识问题在归纳推理得出结论前已经出现谬误。比如,从(6)推出(7)时,我实际上已经获得了关于知识来源可靠性的部分证据。但是从直观上讲,我们不能通过这种方式获得可靠性证据。⑥科恩将这一问题称作“简单证据”问题。这一问题表明,自举的缺陷可能并不在于归纳推理的滥用。为了清楚表明这一点,我们可以用演绎推理的形式表述第二个版本的简单知识问题: 

  (9)桌子在我看来是红色并且桌子是红色。 

  (10)如果桌子在我看来是红色并且桌子是红色,那么我看到的桌子的颜色正确指示了桌子的真实颜色。 

  (11)因此,我看到的桌子的颜色正确指示了桌子的真实颜色。 

  以上论证并未运用归纳推理,而是应用了认知闭合原则——如果我知道(9),并且知道(9)蕴涵(11),那么我就知道(11)。基于这一理由,笔者认为两个版本的简单知识问题具有同一根源,即传统认知闭合原则的内在缺陷。如果我们能够提出更恰当的认知闭合原则以克服传统原则的缺陷,那么简单知识问题可能就不会出现。在下一节,笔者将考察布莱克为了解决简单知识问题而提出的新的认知闭合原则。 

  单一来源闭合原则 

  正如上一节所表明,两个版本的简单知识问题都与认知闭合原则有关。为了解决简单知识问题,布莱克提出了一个他认为克服了传统原则缺陷的新的认知闭合原则,他称作“单一来源闭合原则”(以下简称“单源闭合”) 

  单源闭合:如果S通过k知道p,并且S通过k+知道p蕴涵q,并且k或者k+允许S 

  理地相信p,那么S知道p。⑦ 

  在详细考察这个原则之前,我们需要解释其中三点内容。首先,kk+是指制造信念的机制,比如直觉、理性、证言、记忆等。其次,“k或者k+”中的“或者”是可兼析取。“k或者k+允许S合理地相信p”,包含了如下三种可能:(i)k允许S合理地相信p(ii)k+允许S合理地相信p(iii)kk+共同协作允许S合理地相信p。最后,“k允许S合理地相信p”是指S能够通过k区分q为真的与q为假的两种情形。举例来说,视觉允许我合理地相信在我面前的桌子不是白色,这是指通过视觉我可以区分桌子不是白色的情形和桌子是白色的情形。当桌子是白色时,我会具有“桌子在我看来是白色”的视觉经验,而如果桌子不是白色,我就会具有其他视觉经验,比方说“桌子在我看来是红色”或“桌子看起来是蓝色”。 

  布莱克认为,传统认知闭合原则的主要问题在于,这些原则允许通过不同信念制造机制获取的知识之间产生关联。相反,单源闭合“只允许通过同样信念制造机制(或一组这些机制)获得的知识之间发生关联”⑧。布莱克认为,这一限制能够防止简单知识的产生。比方说,传统的认知闭合原则允许我从“我有手”推出“我不是缸中之脑”,但是单源闭合不允许这一推理,因为“我有手”这项知识是通过视觉获得的,但是我不能通过同一信念制造机制(即视觉)知道“我不是缸中之脑”。 

  布莱克论证道,如果我们接受单源闭合,那么基本知识理论就不会允许我们轻易推翻怀疑论假设。回顾第一个版本的简单知识问题: 

  (1)这是一张红桌子。 

  (2)如果这是一张红桌子,那么它就不是一张被照了红色光线的白桌子。 

  (3)这不是一张被照了红色光线的白桌子。 

  在这个论证中,我通过视觉知道(1),通过理性知道(2)。然而,为了知道(3),单源闭合要求视觉或理性允许我合理相信(3)。布莱克认为这一要求没有得到满足。首先,理性不能使我合理相信(3),因为(3)的真假只能由经验确定。其次,视觉不能使我合理相信(3),因为视觉不能区分(3)为真的情形和(3)为假的情形。不论(3)为真或为假,视觉始终提供相同的证据,即“桌子看起来是红色”,而这一证据既不支持也不否定(3)。最后,布莱克论证道:“由于视觉不能区分红色桌子和被照上了红色光线的白桌子,理性即使与视觉共同协作,也不能为接受或否认白桌子假设奠定基础。”⑨⑩布莱克的解释可以通过对比怀疑论假设和非怀疑论假设来理解。举例来说,当我通过视觉知道桌子是红色,并且通过理性知道“桌子是红色”蕴涵“桌子不是白色”时,我会认为我也知道桌子不是白色。这是因为视觉能够区分红桌子和白桌子。当桌子是红色时,视觉提供的证据是“桌子看起来是红色”;而当桌子是白色时,视觉提供的证据则是“桌子看起来是白色”。然而,视觉不能够区分红桌子与被照了红色光线的白桌子。这是因为,不论哪种情形,视觉都会提供相同的证据,即“桌子看起来是红色”。因此布莱克认为,为了合理地推翻怀疑论假设,我们需要视觉和理性以外的信念机制。比方说,我可能需要记忆为我提供证据,证明我从来没有被照了红色光线的白桌子这种戏法欺骗过,或者需要他人的证言表明其他人也没有被类似戏法欺骗过。 

  以上论证表明,视觉或理性不能提供推翻白桌子怀疑论假设的合理证据。因此,单源闭合的第三项条件没有满足。这正是我们无法确定这是不是一张被照了红色光线的白桌子的原因。布莱恩认为,采纳单源闭合以后,我们可以保留我们的基本知识(比如桌子是红色),但不用担心过分容易地推翻怀疑论假设。换言之,单源闭合可以帮助基本知识理论避免简单知识问题。 

  为了解决第二个版本的简单知识问题,布莱克将单源闭合表达为更一般的形式: 

  单源闭合*:如果S通过k知道,并且S通过k+知道蕴涵q,并且k或者k+允许S合理地相信q,那么S知道q。此外,如果k是两个信念制造机制的集合,那么其中任一机制的行动都不能仅仅是为了解释与另一机制相关联的性状。(11) 

  回顾第一节中的简单证据问题: 

  (9)桌子在我看来是红色并且桌子是红色。 

  (10)如果桌子在我看来是红色并且桌子是红色,那么我看到的桌子的颜色正确指示了桌子的真实颜色。 

  (11)因此,我看到的桌子的颜色正确指示了桌子的真实颜色。 

  在这个例子里,我通过反思知道桌子在我看来是红色,通过视觉知道桌子是红色,通过理性知道(10)。不过,单源闭合*不允许我由此知道(11),因为单源闭合*的第三项条件得不到满足——反思、视觉和理性不允许我合理地相信(11)。布莱克的理由如下:首先,很显然,仅仅依赖视觉提供的信息,我并没有理由相信视觉准确地报告了桌子的真实颜色。其次,视觉加上反思也不能支持我相信(11)。反思仅仅是向我报告视觉所提供的信息,而不能提供视觉经验之外的信息。因此,如果视觉不能使我合理地相信(11),那么视觉加反思也不能使我合理地相信(11)。最后,理性也不能允许我合理地相信(11),因为(11)的真假只能通过经验确定。(12)因此,根据单源闭合*,即使我知道(9)(10),我也并不知道(11)。布莱克认为,通过采纳单源闭合*,我们能够保留我们的基本知识(比如桌子是红色),而不用担心过分容易地知道我们证据的可靠性。换言之,单源闭合*可以防止自举推理,因而避免第二个版本的简单知识问题对基本知识理论的威胁。 

  在下一节,笔者将证明单源闭合和单源闭合*不能成功解决简单知识问题,并提出两个反例表明两者的错误。 

  反驳单一来源闭合原则 

  乔纳森·沃格尔提出了反驳传统认知闭合原则的如下例子。假设我基于记忆知道,我的车停在A街;而基于理性又知道,如果我的车停在A街,那么我的车就没被偷。根据传统认知闭合原则,我由此知识我的车没被偷。然而,从直观上讲,我并不能仅凭记忆和理性就知道我的车没被偷。这个例子表明,认知闭合原则的传统形式存在缺陷。(13)在这一节,笔者将以沃格尔的例子为基础,提出反驳单源闭合和单源闭合*的两个例子。 

  假设我和一个朋友几天前一起把车停在了A街,但我现在忘掉了停车地点。幸运的是,我朋友还记得。他告诉我,车停在A街。假定我朋友确实记得停车地点,并且他是说话可靠的人。那么,基于他的证言,我就知道我的车停在A街。此外,我也通过理性,从车停在A街推出我的车没被偷。这一推理可被概括如下: 

  (12)我的车停在A街。 

  (13)如果我的车停在A街,那么我的车就没被偷。 

  (14)因此,我的车没被偷。 

  在这个例子里,我通过证言知道(12),通过理性知道(13)。如果证言证据允许我合理相信(14),那么根据单源闭合,我就知道(14)。但如果单源闭合允许我知道(14),那么单源闭合就与传统认知闭合原则面临同样的问题。需要注意的是,这里所谓的证言证据并非指(12)所依赖的具体证据,而是指知识来源的一个类型。(12)所基于的那项具体证据(即我朋友的证言)当然不会允许我合理地相信(14)。然而,可能有其他具体的证言证据可以使我合理相信(14)。比如,我的另一个朋友碰巧正在A街上,他打电话告诉我,他看见我的车正停在A街上。那么基于这位朋友的证言,我就可以合理地相信我的车没被偷。在此意义上,证言证据作为一种知识来源类型,的确可以允许我合理地相信(14)。由于单源闭合的所有条件在上述例子里都得到了满足,因此根据单源闭合,我知道(14)。但从直观上说,我不能通过(12)(13)知道(14),所以单源闭合是错误的。 

  接下来我们考察一个类似的例子,这个例子可以表明单源闭合*的错误。假设有人告诉我,他不久前看见一辆车牌为XYZ123的红色福特停在A街。基于他的证言,我因此知道,一辆车牌为XYZ123的红色福特停在A街。假设我记得,约翰有一辆车牌号为XYZ123的红色福特,那么基于记忆,我可以推出这是约翰的车。从以上两项知识,我可以推出约翰的车没被偷。这个论证可以总结如下: 

  (15)一辆车牌为XYZ123的红色福特停在A街。 

  (16)那是约翰的车。 

  (17)如果(15)(16),那么约翰的车就没被偷。 

  (18)因此,约翰的车没被偷。 

  在这个例子里,单源闭合*的所有条件都得到了满足。首先,我通过证言和记忆知道(15)(16)。其次,我通过理性知道(17)。再次,作为一种知识来源类型的证言,可以为我提供证据合理相信(18)。比如,如果我的朋友正在A街上那辆车旁,他打电话告诉我,约翰的车正停在A街上,那么基于我朋友的证言,我可以合理地相信(18)。最后,证言和记忆在这个例子里是独立运作的。因此根据单源闭合*,我知道(18)。然而,从直观上讲,我不能够通过(15)(16)(17)知道(18),因此单源闭合*是错误的。 

  尽管单源闭合和单源闭合*面临以上反例的挑战,笔者认为它们仍然指出了解决简单知识问题的正确方向。在下一节,笔者将提出修正这两个原则的方案,并试图表明,修正后的两个原则不但能够避免本文提出的反例,并且能够成功解决简单知识问题。 

  修正单一来源闭合原则 

  为了探明布莱克原则的错误根源,我们需要区分作为一般类型和作为具体证据或理由的知识来源。以知觉为例,如果知觉作为具体的知识来源,那么它指的是我们诸信念所依赖的种种具体知觉证据,比如“桌子在我看来是红色”这一视觉经验。而作为知识来源类型的知觉,则是指我们获得这些具体证据的官能。(14)第三节中的反例揭示出,单源闭合和单源闭合*的错误来源于布莱克对知识来源的类型化理解——布莱克将kk+理解为知识来源类型,而非具体的证据或理由。为了避免布莱克原则的错误,笔者认为应该将kk+理解为具体的知识来源,即具体证据或理由,而非知识来源的一般类型。为了避免“k”和“k+”这两个符号产生的歧义,下文将用“E”和“E+”来代替“k”和“k+”,用以指称作为具体证据或理由的知识来源。布莱克的单源闭合原则因此可以重构如下: 

  单源闭合+:如果S基于(一个特定证据)E知道p,并且S基于(另一个特定证据)E+知道p蕴涵q,并且E或者E+允许S合理地相信q,那么S知道q 

  对于单源闭合*,我们需要附加一项修改,将它的最后一项条件表达得更为简洁。修改后的原则如下: 

  单源闭合*+:如果S基于E知道,并且S基于E+知道蕴涵q,并且E或者E+允许S合理地相信q,那么S知道q。如果中的其中一些命题为其余命题充当证据,那么这些证据(可能与E+一起)可以允许S合理地相信q(15) 

  在捍卫单源闭合+和单源闭合*+之前,有三点需要解释。首先,如上所述,EE+都指具体证据,例如桌子在我看来是红色。其次,说一项证据E允许S合理地相信q,我的意思是,E从证据上支持我相信q。比方说,“桌子在我看来是红色”这一证据,从证据上支持“桌子是红色”这一信念,因而允许我合理地相信桌子是红色。最后,“E或者E+允许S合理地相信q”包含以下三种可能情形:E允许S合理地相信qE+允许S合理相信q,以及EE+共同协作允许S合理地相信q 

  接下来,笔者将首先表明单源闭合+和单源闭合*+如何避免第三节中提出的两个反例。我们回顾一下第一个反例: 

  (12)我的车停在A街。 

  (13)如果我的车停在A街,那么我的车就没被偷。 

  (14)因此,我的车没被偷。 

  假设我基于证言证据E知道(12),基于先验证据E+知道(13)。这里E是指我朋友的证言,即他看到我的车停在A街,而E+是指我对“车停在A街”和“车没有被偷”关系的理解。然而,E或者E+并不能使我合理地相信(14)。这并不是说,证言或理性作为一般知识来源类型,不能允许我合理相信(14)。正如上一节已经表明的,某些证言证据的确可以允许我合理地相信(14)。这里的意思是,(12)(13)所依赖的这两项具体证据EE+,并不能使我合理地相信(14)。首先,E不支持(14),因为我朋友的证言只是报告过去发生的事情,它不能支持关于当下或未来事件的信念。为了让我的信念——车没有被偷——得到E的支持,E必须与其他证据相结合(比如,我以前常在A街停车,而车从未被偷过)。其次,我的先验证据E+也不支持(14),因为(14)的真假只能通过经验确定。最后,由于E不支持(14)E+也不能协助E支持(14)。这一点可以通过条件概率表明。用B代表我关于(14)的信念。E对于我的信念B的支持程度就是P(B|E),而EE+B的支持程度是P(B|E&E+)。由于P(B|E)=P(B|E&E+),这意味着EE+B的支持程度与E单独对B的支持程度并无差别。换言之,如果E不支持B,那么E+E也不支持B 

  以上论证表明,单源闭合+的第三项条件没有得到满足,即E或者E+不能使我合理相信(14)。因此根据单源闭合+,即使我知道(12)(13),我也不能由此知道(14)。在这个意义上,单源闭合+避免了针对单源闭合的反例。 

  接下来考察第二个反例: 

  (15)一辆车牌为XYZ123的红色福特停在A街。 

  (16)这是约翰的车。 

  (17)如果(15)(16),那么约翰的车就没被偷。 

  (18)因此,约翰的车没被偷。 

  我基于证言证据知道(15),基于记忆证据知道(16),基于先验证据E+知道(17)。这里,是指我朋友的证言,即他看见一辆车牌为XYZ123的红色福特停在A街,是指我的记忆,即约翰有一辆车牌为XYZ123的红色福特,而E+是指我对“一辆车现在停在A街”和“这辆车没被偷”之间关系的理解。可以看出,和或者E+不能使我合理相信(18)。首先考察和。和只能支持我相信,在我朋友看见的时候,约翰的车正停在A街上。但是为了支持我相信约翰的车现在还没有被偷,我需要额外的证据,比如我的记忆证据——约翰过去常在A街停车,车从未被偷过。其次,E+自身并不支持(18),因为(18)的真值只能通过经验确定。最后,由于和不能支持(18),那么如前所述,附加上E+也不能支持(18)。所以,E或者E+不允许我合理地相信q,也就是说,单源闭合*+的第三项条件没有得到满足。在这个意义上,单源闭合*+能够避免针对单源闭合*的反例。 

  单源闭合+和单源闭合*+除了能够避免第三节中提出的反例外,还能够成功解决简单知识问题。我们先来考察第一个版本的简单知识问题: 

  (1)这是一张红桌子。 

  (2)如果这是一张红桌子,那么它就不是一张被照了红色光线的白桌子。 

  (3)这不是一张被照了红色光线的白桌子。 

  我基于我的知觉证据E(即“桌子看起来是红色”)知道(1),基于先验证据E+(即“桌子是红色”蕴涵“它不是被照了红色光线的白桌子”)知道(2)。但是,EE+不能使我合理相信(3)。首先,桌子看起来是红色这一证据不能使我合理相信(3),因为在桌子是白色但被照了红色光线的情形下,我依然会获得同样的证据。换句话说,E并不能区分(3)为真与为假的情形。其次,我的先验证据不支持(3),因为(3)的真假需要经验判断。最后,EE+也不能支持(3)。如前所述,假如E不支持信念B,加上先验证据E+也不能支持B。由于桌子看起来是红色不支持(3),所以加上先验证据也不能支持(3)。因此,单源闭合+的第三项条件没有得到满足。根据单源闭合+,我不知道(3)。在这个意义上,单源闭合+允许我具有基本知识(1),但不允许我具有简单知识(3),从而避免了第—种类型的简单知识问题。 

  再考察第二个版本的简单知识问题:

  (9)桌子在我看来是红色并且桌子是红色。 

  (10)如果桌子在我看来是红色并且桌子是红色,那么我看到的桌子的颜色正确指示了桌子的真实颜色。 

  (11)因此,我看到的桌子的颜色正确指示了桌子的真实颜色。 

  我基于证据和知道(9)。是我的反思证据“桌子在我看来是红色”,是我的知觉证据“桌子看起来是红色”。我基于先验证据E+知道(10)。不过,单源闭合*+的最后一项条件没有得到满足。在这个例子里,(9)是两个命题的合取,其中是“桌子在我看来是红色”,是“桌子是红色”。并且,被用作了的证据。根据单源闭合*+,为了知道(11)(可以与E+一起)必须支持(11)。但实际并非如此。首先,不支持(11),因为“桌子在我看来是红色”这项证据不能表明我看到的桌子的颜色正确指示了桌子的真实颜色。其次,和E+一起也不能支持(11)——如前所述,假如不支持(11),那么附加一项先验证据E+也不能支持(11)。所以根据单源闭合*+,我不知道(11)。因此,单源闭合*+防止了从基本知识到简单知识的推理。换言之,一旦我们接受单源闭合*+,基本知识理论就可以既允许基本知识的存在,而又不允许我们过分容易地知道知识来源的可靠性,因而避免第二种类型的简单知识问题。 

  本文论证了三个观点。首先,布莱克的单一来源闭合原则是错误的,因而不能成功解决简单知识问题。其次,布莱克原则的错误原因在于他将知识来源理解为信念制造机制,即作为类型的知识来源。最后,如果我们将知识来源理解为具体的知识来源,比如具体的证据或理由,那么经过修正后的单源闭合原则不但能够避免那些反例,而且能够成功解决简单知识问题。 

  *在此感谢彼得·马基(Peter Markie)、马修·麦格拉思(Matthew McGrath)和李国扬在本文写作过程中提供的宝贵意见和帮助。 

  【注释】 

  ①③参见S.Cohen,"Basic Knowledge and the Problem of Easy Knowledge",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ical Research,65(2),2002 

  ②参见T.Black,"Solving the Problem of Easy Knowledge",The Philosophical Quarterly,58(233),2008 

  ④参见S.Cohen,"Basic Knowledge and the Problem of Easy Knowledge"; S.Cohen,"Bootstrapping,Defeasible Reasoning,and A Priori Justification",Philosophical Perspectives,24(1),2010; J.Vogel,"Epistemic Bootstrapping",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105(9),2008; J.Weisberg,"Bootstrapping in General",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ical Research,81(3),2010 

  ⑤比如,科恩提出了关于动物知识应用的两条限制。为了解决第一个版本的知识问题,科思建议“动物知识在已知蕴涵下不闭合”,参见S.Cohen,"Basic Knowledge and the Problem of Easy Knowledge"。而为了解决第二个版本的问题,他建议“动物知识不能单独(非整体地)与自我知识相结合进行推理”(同上文)。沃格尔和韦斯伯格试图通过提出“归纳推理的击败者”来阻止自举推理,这表明他们将第二个版本的简单知识问题等同于自举中的归纳推理的滥用。参见J.Vogel,"Epistemic Bootstrapping"; J.Weisberg,"Bootstrapping in General" 

  ⑥另一个怀疑这一区分的理由也是由科恩提出的。自举推理的结论不需要通过归纳推理得出。假设一个预言家告诉我,如果我的知识来源有n次正确运作,那么我的知识来源就是可靠的。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n次运用我的知识来源,那么我可以通过演绎推理得出我的知识来源的可靠性。参见S.Cohen,"Bootstrapping,Defeasible Reasoning,and A Priori Justification" 

  ⑦⑧⑨(11)T.Black,"Solving the Problem of Easy Knowledge". 

  ⑩布莱克的解释存在两方面的问题。其一,它不止否认我们知道白桌子假设的错误,而且还挑战了我们的基本知识。按照布莱克的解释,我们可以论证,由于视觉不能区分“桌子是红色”和“桌子是白色但被照了红色光线”,因此理性与视觉一起并不能为接受或拒斥“桌子是红色”这一信念提供任何基础。如果这是正确的,那么我们就不能基于我们的视觉和理性知道桌子是红色。也就是说,我们的基本知识受到了挑战。其二,尽管布莱克解释了为什么视觉自身不支持白色桌子假设的错误,但他没有解释为什么视觉和理性一起不能支持这一假设的错误。在第四节,笔者将使用概率对此进行解释。 

  (12)布莱克没有解释为什么反思和视觉与理性一起不允许我相信(11),对此笔者将在第四节给出相应解释。 

  (13)参见J.Vogel,"Are There Counterexamples to the Closure Principe",in Epistemology:An Anthology,E.Sosa,et al.ed.,Blackwell Publishing,2008,pp.290301 

  (14)关于知识来源的类型和个体的区分,参见E.Sosa,Reflective Knowledge:Apt Belief and Reflective Knowledge,Volume II,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9,pp.212218 

  (15)单源闭合+和单源闭合*+不要求S通过演绎真的知道q。关于这些原则的结果更准确的表述是“S处于知道q的位置”。 

  (原载《哲学动态》2015年第7期)